【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繩端的海豚（二）

2017.7.27

2.案發當日  黃昏

　　「施謄──施謄，你在嗎？」女孩的聲音，自空無一人的走廊一頭傳來。

　　她的聲音甜甜的，語調中卻帶著制式化的味道，就像她給人的感覺一樣。

　　身著乾淨制服的杜怡禎，一頭俐落的清湯掛麵髮型，是個從教課書範本中走出來的好學生。要不是她現在臉上帶著一絲慌張，倒很容易讓人聯想她正從容的準備上台，參加一場她勝券在握的演講比賽。

　　「──施謄？」自走廊最前頭的三年A班教室起，她一路左顧右盼的走向最尾端的男生廁所。

　　她有些戰戰兢兢的，彷彿渾身都不對勁似的站在男廁前。

　　會有這反應倒不光只因為杜怡禎向來謹守分際，雖然換做任何一位國中女孩都難以在男廁前靜下心。不過，她的表情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出來找人這件事本身就困擾著她。

　　彷彿知道自己停留在這裡，也只是於事無益的浪費時間，杜怡禎撇撇嘴，深吸了一口氣往男廁口踏進了半步。「施謄？你在裡面吧？回答我啊。」

　　裡面沒有傳出她期望的人聲，只有迴盪的空洞感及輕微的「咯吱—」聲規律地回應她。

　　「咯吱─咯吱─」飄渺空氣中的輕微規律聲響重複著，凸顯著杜怡禎臉上的不安。

　　杜怡禎墊起腳尖，似乎在要不要踏入這不屬於她的空間裡猶豫著。但空氣中那輕微震動所形成的規律魔咒，卻讓原本已經打算離開男廁的她被勾起側耳傾聽的好奇心。

　　「咯吱─咯吱─」

　　她雙手在裙襬上抹了抹，擦去手心細細冒出的汗水。一咬牙，杜怡禎下定決心打算突破這令人窒塞的聲響帶給她的異樣氛圍。

　　「怡禎？怎麼了嗎？」

　　就在她前腳足尖一落在男廁地磚上時，充滿磁性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突如其來的叫喚讓杜怡禎猛地縮住腳，被提起的驚恐直到在轉身看清來人後才安心的喘了口氣。

　　「看妳嚇的，妳怎麼這個時間跑到男廁前探頭探腦？對了，麻煩妳幫忙批改的單字測驗考卷都好了嗎？時間別拖得太晚，女孩子太晚回家很危險。」陳文忠站在杜怡禎身後，用一貫輕快帶著些許調侃意味的語調詢問她。

　　「不是啦，老師……我是來找施謄，因為他離開教室好一會兒了，所以 ——」杜怡禎急匆匆的想解釋來意。

　　話還沒說完，原本面露微笑的陳文忠，似乎也被耳端那微弱的聲響吸引住，臉上神情轉為有些疑惑，舉起右手制止杜怡禎的話頭。

　　「裡面是什麼聲音？」陳文忠的眼神越過杜怡禎肩頭，試探的目光往廁所內部看去。

　　杜怡禎沒有接話，原本已經略為放鬆的情緒似乎又被陳文忠的眼神挑起原有的緊張，她帶著不安的神色看向老師。

　　不等杜怡禎的回話，陳文忠側身繞過她走進男廁。杜怡禎嚥了口唾沫，似乎想藉著這個動作壓下心中的焦慮，她亦步亦趨跟在老師身後，陳文忠寬大的背影幾乎擋住她全部視線。

　　兩人慢慢往聲音來源靠近，原本細微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可聞。

　　「咯吱─咯吱─」

　　原本一直維持著相同步速的陳文忠，突兀的在男廁最後一間前停下，讓杜怡禎一個縮腳不及差點撞上他。

　　詢問的話還沒來得及脫口，杜怡禎疑惑的感到陳文忠正死命地注視著某個點，她下意識地自陳文忠肩頭上那狹隘的視角看去──

　　男廁最後一間的門半開著，杜怡禎瞇起眼睛企圖將眼前的景象解讀得更清晰一些，雖然視線被老師寬厚的背部遮去大半，她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看到廁所的上半部分。但，這也就夠了……

　　杜怡禎腦內一時間無法消化眼球傳來的訊息，一股朦朧的暈眩感向她襲來。

　　倒映在她角膜上的，是一具以皮帶勒住頸部，懸掛在廁所頂端PVC灰色水管的人影。恍惚間，她似乎看到因為對外窗造成的空氣流動，使那懸空的身影正用緩慢如Nuvole Bianche前奏般的速度，優美而輕輕款款的搖動著。

　　跟著皮帶搖晃頻率所發出的聲響，正是已經充斥在她耳邊一段時間，幾乎說得上熟悉的「咯吱 ——咯吱 ——」聲。

　　而那再常見不過的水管，此時彷彿變成了掛在三千英尺上的平衡木，帶著驚恐且無法負荷的吃力感，在本該直挺的管子中央自皮帶橫掛處略為凹陷，管線的接頭還可以看到水珠隱約冒出。

　　「老師……」杜怡禎無法挪開她直盯著屍體的眼光，錯愕的退後一步提高分貝驚叫。

　　「怡禎，快！去辦公室打電話叫救護車……」陳文忠沒有回頭，向來帶著討喜愉悅的語調轉為暗啞，似乎想強壓住喉頭湧上的恐懼。

　　杜怡禎盯著繩上那毫無生氣的物體好半會兒，才猛然醒悟般往廁所外跑去。她飛快的在走廊上快速奔跑，腳步突然一個踉蹌後又站穩，慌亂的背影消失在來時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