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三生(九)


 / 溫文錦

2017.09.04

 

三日後,澈公子在師父座下剃度,法名淳澈。我舉著粗木託盤,接下淳澈一縷縷垂瀉的長髮,層層盤旋蜿蜒的黑髮,讓我想起其所承載的無窮無盡的人間幽思。披著白色僧衣的淳澈,跪在師父面前,大殿深處幽淡的陽光映亮他的臉。在師父所念誦的漫長的經文裡,他的所說的曾經傷害旅人的業力,是否一點一點地在湮滅呢?

我望瞭望師父。閉關禪房這些日子,師父對澈公子避而不見,大約在考量著什麼吧。追隨師父修行了三、四年,我對師父的想法和見解卻並不怎麼太瞭解,只熟悉師父中意的茶品,習字的喜好,下棋的棋風和罰課的嚴厲。

師父念完皈依儀軌,在場的師兄亦一一跪謝佛恩。淳澈仰視佛像,他的煥然一新的著裝和面容,一瞬間讓我有些感動。照一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趴在一側,舉止和表情有些頹氣。說起來,照一日日追隨我們念經打坐,也算得上我們的半個老師兄了,只是它看來並不怎麼認同這個新來的師弟。

 

立秋一過,涼意便從林梢一點點地褪下來。站在庭院仰望高大的懸鈴木,由樹端葉梢漸漸滲下來的灰黃色,不久就會染滿整座寺院吧。

我拿著笤帚,站在樹下發呆。師兄們精進禪修念佛的時候,我卻在日常俗務間隙發呆,聽著大殿傳來齊整的誦經聲,偶爾會對此生此境產生一些不確切的疑慮。

「痴子!」我的腦門挨了重重一記,回頭一看,師父拿著撥火棒,頗為慍怒地看著我。

「你倒是越掃地越痴了喔。」師父又說。

我揉了揉腦門,地上方才撮起的一小堆落葉被風卸得七零八散,我只好舉著笤帚重又慢慢地掃著。

「好好掃,掃到不落葉了為止。」師父用撥火棒搓了搓後背,從我身邊走掉了。他的腳步帶起了好幾片葉子。

師父的話有時候總是一語雙關,聽起來蠻有禪意,實際做起來卻很麻煩。比如說「掃到不落葉了為止」「茶不要倒太滿,但不太滿也不行」「經文上不能作標記,你把我標注過的地方找出來」。我覺得師父是古代禪師學太多了,搞得好不親切。

「哎。」我在師父身後做了個鬼臉,把抱住身旁的樹搖啊搖,搖到不落葉了為止,又繼續掃。

 

 

淳澈出家差不多一個月了,師父卻沒有給他安排任何雜活兒。他有時與其他師兄一起誦課禪修,但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房間獨自研讀經文。聽淳平師兄說,師父給他安排的功課和我們不一樣。或許是吧,我還在入門的功夫上發蒙,而淳澈卻以快上我好幾倍的速度進步著。不過,為什麼淳慶,淳常,淳平等師兄都不怎麼跟新的師兄熟絡親近呢?我慢慢地想著這個問題,方才散亂的落葉被帚爪重新納成了齊整的一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