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好走(十六)


文/王虎森

有時候,也許真有心靈感應這回事。睡了一陣之後,黃啟明起床去小便,就在他走出房門的時候差點撞著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鄧小文。她不慌不忙地說:「我到這邊拿樣東西。你要上廁所吧。喝啤酒就是這樣,喝的時候好喝,只是喝過之後多要跑兩回廁所。」

她曉得,回到床上之後,黃啟明怎麼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了。她像著了魔似的,是的,只能用「鬼使神差」這四個字來解釋。一看到黃啟明,她就不是她了,變成一坨鐵,而他就是一塊吸鐵石,她身不由己地被他吸了過去。

十一點多鐘的時候,電視機裡出現了「再見」兩個字。人們紛紛站起來,回家。

她認為,黃啟明一定聽到她和丈夫說話的聲音,丈夫看了電視之後還要去下面大屋裡打麻將,她要他莫去了,他不聽。她說,你也莫打得太夜了,丈夫說這個他自然曉得。黃啟明一定聽到了我關大門的聲音。我帶著崽朝那邊走去。我進去了。電燈亮了。黃啟明的眼睛是閉著的,他是在假裝睡著了他以為我不曉得。

「好點睡,別亂動,別擠了叔叔。」她給崽脫衣服,看著崽上了床,然後她就拉滅燈,然後她就走,帶上門。她多麼不願意離開這個房間呀!她剛出來,就聽見兒子「媽,我要尿尿」的聲音。她又進去了。今天真是見了鬼了,平常崽要睡覺前她都要他尿尿,今天怎麼忘了?「快去。十點多鐘我要你去尿你不去。快去。」她沒有陪崽上廁所。她盯著黃啟明的臉看,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崽進來了,她才走。

快一點的時候丈夫李春生才回來。一回來他倒頭就睡,好像他旁邊根本就沒有鄧小文這個女人。她向他表示要親熱親熱,他無動於衷。她知道今夜可能會出事,在矛盾中她本來也不希望出事。這樣一來,這事是出定了。她怎麼也睡不著。她怎麼也睡不著,她曉得黃啟明也是無論如何睡不著……。

躺在丈夫身邊,她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開始她想睡著,睡著了就什麼事也沒有了。但就是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崽平時睡得早,一夜都不會醒來,今夜睡得夜,越發不會夜裡醒來。丈夫散發著嗆人的酒臭氣,鼾聲如雷。黃啟明只在這裡住一夜,太短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李春生上了一趟廁所。她看了看表,兩點差五分。時間過得真快,一夜還剩多少時間?丈夫喝多了酒,喝多了酒就要喝很多的茶水。酒和水變成了尿。

丈夫又上了一趟廁所。三點十八分。

鄧小文起床去了一趟那邊,她對自己說,她是怕這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床下有被子撿。黃啟明真的沒睡著,只是他在她面前總是假裝睡了。回到自己睡的床上,她想我今天非要幹成一件大事不可。她又扯亮了電燈。四點十五分了。再不能遲疑了。她低聲喊了丈夫幾聲,他半點反應也沒有,睡得跟死豬一樣。以前他喝醉了也是這樣,跑幾回廁所,然後大睡,要到第二天八、九點鐘才醒。

四點半了,再不能猶豫了,再猶豫就來不及了。她拉滅自己睡房裡的電燈,去了那邊的房間裡,拉亮了燈。兒子睡得很香,黃啟明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她說:「我睡不著。沒想到你也睡不著。小孩子睡在你身邊,妨礙你睡覺吧?」

黃啟明睜開眼睛,說:「不妨礙。」

「我曉得妨礙。」她邊說邊從床上抱起崽,把他放到旁邊的搖床上,給他蓋上一床小被子。崽沒有醒來,他什麼也不曉得。

「你為什麼睡不著?」

「我不曉得為什麼。」

「我曉得我為什麼睡不著,我也曉得你為什麼睡不著。」

她拉滅了燈,只脫了一雙鞋,衣服也沒脫,就鑽進了被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