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首獎】好走(二十四)
文/王虎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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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一間教室的後門口,王勇躲在後門口,探頭往裡望著,神情專注。
教室裡,一位二十多歲的女老師正帶著學生讀書。
後面,有人一把扯住他的衣服。
黃桂英低聲地說:「你事不做,跑到這裡做什麼?」
他說:「不做什麼,只是想看他們讀書。」
「你看看,你在這裡,有些學生就望著你,不好好聽講,害得老師也要望你。」
王勇跟著她回去了,去做他能夠做卻不想做的事情。
第七章 他鄉過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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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的老家要比他的新家冷,但在老家,他從來沒生過凍瘡,而在這新家,冬天一來,凍瘡就爬上了他的手腳。而且一上了身,不管你怎麼趕,它們這些無賴都賴著不肯走。首先是紅腫、奇癢,一癢,他就用力搔。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他還是拚命搔。凍瘡迅速惡化,流膿,誰看了都要噁心!這裡的人說,凍瘡是無藥可治的。他只能任其自然,任其惡化,任其流膿。沒有什麼痛苦是不能忍受的,要是在老家他得了凍瘡,他早流了不知多少眼淚,但在這裡,他沒掉過一滴眼淚,好像他的眼睛不會流淚了一樣。
黃桂英說:「凍瘡沒有藥,只要滾水焐。」
他把腳放進熱氣騰騰的水裡,呲牙咧嘴。他的腳從桶子裡抽上來踩在桶子邊沿,很快又伸進水裡。如此反復三、四次。
冬閒時節,農村的活不多,王勇也因此大大減少了戶外活動,多數時間在屋裡烤火。火烤久了,人就昏昏沉沉,有時候,他竟然伏在烤火桌上睡去。李忠義夫婦對他很滿意,只要他不四處亂跑,他們就不疾言厲色地對待他。
山村麻將風盛行,麻將風就是賭風。和王勇同齡的孩子不少也參入到賭博中去,而他不能,因為他一無所有。打撲克也好,打麻將也好,如今的人是不會把它們看作遊戲和消遣的,一打就要來真的:賭錢。一無所有的王勇看男女老少賭。賭博,自己有份,自然是百分之百地投入。但有時候,袖手旁觀可能樂趣更大。某某是一個痞子,專靠「痞術」贏錢。某某經常賭博,但仍然一坐到賭桌邊手腳就亂抖。某某很厲害,自己輸了,很少給別人現錢,就是給別人現錢也要大打折扣;自己贏了,別人非得如數給他不可!某某和某某在牌桌邊大打出手……王勇作為賭場的旁觀者,永遠是合格的。別人的運氣不好,他不講半句話,別人的牌打得臭,他也不講一個字,某人紅得燙手,他仍然只看不語。正因為他不插嘴,所以才不討人嫌。麻將也好,撲克也好,他以前都會玩。像這樣只看不玩,他仍然覺得自己長進了不少。他們這裡有些玩法是王勇老家沒有的,而老家的有些玩法,他們這裡卻沒有。有大人說,這個勇伢子,不比其他伢子,只看不講,同一個老人家差不多。
離開熱鬧的牌桌,王勇就會想起爸爸媽媽。爸爸難道說話不算數嗎?他不是說不久就會接我回去嗎?他的「不久」到底是多久呢?怎麼現在還不來呢?
一天,一個叫李富強的男人手很背運,一輸再輸,任他怎麼咒?也無濟於事。他看到王勇坐在他旁邊,便說:「你替我打兩盤,看你這一雙爛手的手氣如何?」
王勇雖然手癢難熬,但並沒有動。
「不要緊,贏了錢歸你,輸了錢算我的。」
他不再客氣,投入到賭博中去。他贏了十多塊錢,李富強見這一方的手氣上來了,連忙上桌。他拿著那十幾塊錢,看看四周的人,好像不願意把王勇,至少不願意全部把他,但最終下定了決心,說:「中國人講話算數,全部把你。」他真的將錢如數把了王勇。
只可惜,這樣的機會僅有一次。只可惜,王勇一回到李忠義家,黃桂英聽說王勇贏了錢,就要他把錢全部交給他。王勇沒有動。
「你是不是要我來搜你的袋?」她說,口氣和樣子都蠻橫得要死。
王勇乖乖地把十幾塊錢給了她。
「你到我們家裡來,吃我們的,住我們的,用我們的,有時候也穿我們的,我們沒問你爺老子要一分錢,這麼久了,遠遠不止這十幾塊錢。再講,你一個屁大的伢子,就學會了賭博,今後你爸爸他們會怪我們沒有教導好你。今後不准再去打麻將了,聽到了沒有?」
王勇沒回話,也沒點頭也沒搖頭。她把他的沉默看作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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