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期限（十一）文/呂志鵬 2014.09.26 八. 這是我們第二次的相遇，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相遇令我們都不覺相視而笑，她問我有空否？可否又陪她走一趟，難得要完成的都已完成了，隨她何妨，反正上次相遇的經驗還是頗為愉快的。但期望總是期望，總存在?落差，我們這次行進的方式，反而她總多在前面，不言不語卻可見，比上次見面拘謹生澀了不少，大概是怕人多口雜的緣故，果然她突然轉身，問我一個措手不及。 “在這裏我們一道走?有問題嗎？要不要我們離開些，免得被你朋友或工作同事看見？” 然後她就停在那裏，這是對的，雖然他們額頭並?有寫?異者兩字，但單單由裝束或那支手杖就可看到他們是另類的。 我搖了搖手，不禁啞然失笑。對了，她看不見，於是我開腔說：“不打緊的，我?有什麼朋友，工作就只有小寶一個伴伙。”我立時補充道：“它是個機械人。” 她舒了舒眉，但說真的就剛剛那麼一刻我真的有想過她離開遠一些為好，人總是怕的，怕可能發生的危險，畢竟這是天性，尤其這不同上次相遇的街道窄管，雖然這還是個偏僻的交流站。 不同上次，我們轉了四五次飛艇，還坐過有輪的古老工具，外加走了一大段路，老實說真有點遠，明顯已離開城市中心，空氣也有些溷濁，這是我一個?有來過的地方，我確定，因為?實有點殘破，不，這是過於客氣了，是非常殘破，光禿而貧瘠，即使幸有建築殘存亦在日子侵蝕下顯得格外的滄桑斑駁，仿佛一個個被遺棄的故事，尤其那些物料相當奇怪，可謂原始得很，總之就?有任何一點現代的感覺，相信這是期限法下的漏網之魚，?錯，應該就是異者生活的地方－－異鄉。這時我開始意識到不大好的感覺，情況好像有些被人賣了或是被迫入邪教的感覺，越想便越怕，越怕便越想離開，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逃，而當想?如何借機離開之時，她的手便扭?我的臂彎，老實說真嚇了一大跳。 我就這樣被挾持似的經過那些坍塌的黝黑石牆，石牆上有不同人過世的訃告、有類似宗教的圖案浮雕，還有那些曾經艷麗色彩配搭的痕跡。若細看大可見證他們，甚至是人類不同時代的信仰，只是這裏大概掩蓋不了一個事實，就是萬物皆有盡時。然後她又默默地引導我爬上一層又一層的石梯，蜿蜒曲折，忽高忽低，但隨?上勢漸高，山風也就冷颼颼的。而且這裏都佈滿?大小不一的缺口，好些人坐在那那裏閉目養神，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或輕鬆地倚?殘柱手臂交叉聊天，怎麼說呢？感覺總跟我們有很大分別，對了，因為我們臉上總是木無表情，顯出的盡是冷淡，大概是跟機器打交道得多吧！總之就是一副令人不爽的神情，但他們卻令我想起人類久違的人性化面孔，是交流接觸的面孔。而另一撮人則三五成群的在匍跪像在敬拜什麼似的，還口中唸唸有詞我被這奇怪的景像吸引好奇地問：“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在信仰自然，與自然交流當中。” “天啊！這是什麼時代，還迷信這些，而且還是崇拜自然？” “不是崇拜，那是信仰。” “那有什麼分別？” “信仰是個人的主觀行為，崇拜則是個人或社群因宗教信仰所產生的一項活動，那些人都是自發的，是自由個體自願的結合，背後並?有什麼群體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都真心相信那個它、奉行它。” “但群不群體那不是重點，重要是對自然的崇拜，不，是信仰又好交流又好，那都是非常原始的，?不應在現代人類組群中出現。”其實非常原始也不足以形容，因為這基本上是來自於人的一種原始心理，是非常缺乏科學性的。而且即使往後出現了鬼魂與祖先的崇拜、多神崇拜、一神崇拜、無神崇拜、外星生物崇拜、科學崇拜、永恒崇拜、非崇拜式崇拜等階段，但任誰都知道不論任何宗教階段都經歷了自然崇拜這個第一階段，這裏第一階段並非胡說，因為這是原始人對於一股不明自然力量的崇敬，單純的敬畏，並且以虔誠的心理進行一些儀式。自然崇拜的對象很多，大體可歸納三大類，就是天體、自然力和自然物。例如太陽的神化、月神崇拜、各種星辰的崇拜、動植物崇拜、風雨雷電崇拜、圖騰崇拜、靈物崇拜等等。但最重要的是太陽也爆炸了，何來什麼自然崇拜？這是三歲小孩也知道的，即使是她口中的信仰，但也難免令人感覺原始得不對頭，或許信仰本身就是被壓迫心靈的歎息，是現實世界不能呈現的感情。 “或許在你眼中他們真的很原始，但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是在追尋什麼神，而是在嘗試重新把握人與自然的平衡，因為只有面對它才有機會。科學為世界製造一條無法回頭的高速之路，投影的花，不會燙傷的火，不會濕的雨，那樣我們都知道是現代的真實，但現代的真實能否代表自然的真實？現在這裏的人都開始尋求自然的真我，正如人死了成為了土地的肥料，肥料長出植物，植物被動物所吃，動物被人分吃吸收，自然與人都在互相轉化，那不是很好嗎？科學能減免或改造其中的環節，但能由殘缺換來的完整始終還是殘缺的。” 我無語，因為任何對未知的事物發表意見在我個人看來都是徒勞的。但這裏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以信仰的形式探求自然對自己的意義，並對大自然倍感尊重，雖然或未致於愚昧到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樹有樹神，但那種信仰溝通大概就這樣迂迴保護了人類與自然的某種聯繫，與現代的科技和改造壓倒為中心的概念完全不同。所以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成為對他們環境保護的意識與行為規範，雖然我不太清楚什麼是古人所指的人間仙境，雖然由這裏我個人所感也不是萬物和諧共生的絕對佳境，但或許異民已開始塑造自己獨特的地理觀和理想的生活景觀模式。甚至不排除這些將來會成為某種魅力吸引其他人到來，即使被迫離去，異鄉都會跟隨?他，只因已永遠難以相忘。 當我還在思考之時，一個長袍長者走過來與她打了個招呼，耳語幾句他們便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說話，除了看到袍外他露出的手還有點很皺之外，具體特徵，或是什麼當然聽不清楚了，她也不管我，所以我只好任意在這裏自在遊走，當然他們這裏不少人都為我送來奇怪的目光，雖然有些頭皮發麻，但在這裏我的確是個異類，後來她壓低聲音說，並指了指：“進那邊的屋去，有些事希望你能幫忙。” 幫忙？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城市員工，既?有權也?有錢，我實在想不到她能向我要些什麼幫忙。當我試圖以冷靜的態度來思考種種的假設之時，的確我也開始注意到眼前那房子，那是間不起眼的紅色小屋，感覺就像某類的動物食型加工廠似的，當然我可以選擇不進，但一股涼氣此時已壓頂而來，我看看四周，還是應該乘側光入屋為宜。進到屋內，門伴隨咿呀一聲的關上。我用心打量起這座房間，在黑暗中看到雖然殘破，但尚算潔淨，與外觀反差頗大，枕與三維被?得筆直，隨?她把光點亮，我更發現其用色的簡單與窗台的一塵不染，那裏還擺設了活的小盆栽，想不到還有這種生命栽植，我由衷地讚道：“房子很別緻。” “我代主人謝謝” 我“喔”的一聲，也?有多大注意。她卻熟練地用原始的方法點火煮水，爐火一抖一抖讓人回到古代，還加入了一種她名為tea的樹葉，不消一刻已滿室生香，最後她為我遞上一精緻的小杯，熱氣從我的身前升起，我吹了吹後呷啜?我一生中第一口樹葉水，難以名狀的感覺由喉嚨傳上，那是一種易上腦的飲品，我想是的。 “味道怎樣？” “很熱，還相當具體。” “熱也算味道？”她尾音輕揚，擺出願聞其詳的態度。 “當然算一種重要的感覺，而且自從調節食材?度器推出後，很久都?有試過了。” “如何？” “過癮極了。” 她突然話鋒一轉：“你?有發現我們對於事物的界定或事件的經過，都會有很雷同的認知？” “抱歉，什麼？”我?聽得太懂，或許聽懂了但這是很複雜的一個問題，例如太陽?有了，因為內部能量爆破，然後出現人造太陽，這是常識，我們當然都會有雷同的認知和事件的經過。 “就好像剛剛那杯樹葉水，科技出新後令我們抱?對食物?度的相同認知，但其實現實內容可能是與一般認知大相徑庭的。” “這的確是無可否認的，但現代人當前的原型就是結合，集中所有能量在改造宇宙。” “但人不是原子，應該有自己的思想與選擇，否則終會釀成充滿衝突的外在世界，最終整個都會猝然倒塌。” “這大概就是你們異者的想法？你們的立足據點？甚至是你們信奉的某種烏托邦。”我不客氣地連用了多個“你們”，某程度上已將我倆對立起來。而且老實說由與何滔見面開始，我就越來越膽大和說話不客氣了。 “你難道還不明白，《期限法》的全部目的是要令物質以至思想的範圍無限縮小，最後要使得人類在實際中不可能再出現新的選擇，最後大家再?有任何的發展餘地，無能為力的是對於過去的失語，因為記憶作為基礎已經消滅。” 我不得不表示抗議：“這不是與你上次見面時那種尊重選擇會有很大出入？這是否你又干犯了另一些人選擇的可能？” “你說是對的，科技與政府能做的已越來越多，可是讓我們看到更多的卻是無能為力與失望，現在對任何人的遺忘和被遺忘，都是我們生命主體的減少，共存的失去。而且記憶轉移根本就是有意識以來就有的，人們生活在其中，根本?有一個?有此經驗的另一個世界可提供參照比對，人不能從外部觀察它、思考它，加上政府的禁制，人最終是能無意或有意的配合?它。若是真正自由選擇的話，我會尊重，但現在明顯的傾斜在政府一方。甚至令我們生存都有危機。”她現在說話毫不遲疑，充滿?明確肯定。 想不到她將這聯想到死亡層面，窗外漆黑，的確容易令人感到死亡如風，迎面拂來。 “總有人能幫助你們的。” 她回答倒也直接，只有一個字：“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