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貳獎】西貢往事（十七）
文/溫文錦
2015.9.9
「哈囉！」
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扭頭一看是個小孩。
「買什麼？」我用越南話同他講。
他用指尖捅了捅我的大腿，用大大的眼睛望著我。
低頭仔細一看，這小傢伙另一只手還拿著肉丸串子，腮幫子咀嚼個不停。
「哈囉。」我也學著他的聲音細聲細氣地和他講。
小傢伙咯咯地笑了。
看樣子，是哪個顧客的小孩吧。
小男孩拿著肉丸子到處亂竄，對樹木頭啦，關公啦，陶盆和亮晶晶的錫壺什麼都興趣盎然。真怕他不小心搞壞了店裏的東西。
「你媽媽呢？」我用學來的簡單辭彙問他。
「媽媽。」
「對，媽媽在哪兒？」
「阿媽。」
很懷疑自己學的越語實在太差，這傢伙幾乎沒有正經理會過我的問話。他看起來比阿舅對那些老古董老木頭的興趣還大，溜溜地轉個不停。
「你叫什麼名字？」
「睿。」
不知道是「睿」還是「勇」，吃完肉串之後，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玩起來包裝用的泡沫紙來。家長不在，我也拿這個小孩沒轍，只好瞅著他在地上撒歡邊照料店鋪。
睿長得有點像大鼻子三毛，光光的腦門留了一撮頭髮，褂子和短褲上都沾了不少灰。像這樣子，說不定是中國人的孩子。想著想著，睿突然哭了起來，我走過去，他就立刻抱住我的褲腿兒，鼻子蹭了過來。
「你怎麼了？」我蹲下身去，用越語和中文把這話各說了一遍。誰知這孩子竟然頂著哈喇子破涕為笑了，真是不可思議。
從抽屜裏翻出一小袋早餐吃剩的蘇打餅和兩顆蜜餞，扯開包裝遞給這個鼻涕交加的傢伙，他毫不客氣地吧嗒吧嗒吃了起來。
「吃的好香喲。」阿丁一回來就說。
「這孩子，你認識？」
「嗯。」阿丁看上去非常有耐心的樣子，仔細替睿擦起臉來。
「沒想到。」
「什麼？」
英文也好，越語也好，我都說得詞不達意，索性沒繼續解釋下去。
「隔壁英泰家的孩子。」
搞不清英泰是誰，大概也是隔壁哪一鋪人家吧。阿丁說著將他抱起來，往門外頭走去。
那孩子送回去以後，我用掃帚掃地，連帶他摸過的瓷盆缸子也擦了擦。我有點兒癡，把那孩子的臉和扶貞姐肚裡娃娃重合起來想了幾次。
阿舅回來這兩天，活兒多了起來，光是整理分類陶器兒就累得不行，他還進了一些檀香，木器，和念珠。
「這個，送你。」阿舅手裏拿著一串念珠，對我說。
「啊。」我接了過來，看他的臉上似乎沒什麼表情。為什麼即便是送個東西，也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呢？
我衝著阿舅的背影說了聲謝謝。
幹活兒的時候阿舅光穿個白色褂衫，即使有客人來也沒打算換，儼然長工似的。我倒好，穿著極不利索的奧黛，起身挪個花架也覺得彆扭。「不用換，那樣挺好的。」阿舅這麼說，我也沒好意思再換。總的說來，阿舅在店裏時比對著那堆花花草草時嚴肅得多，也嚴厲得多。
那一天，我們盤點整理貨物一直忙碌到十一點多。下班時，阿舅吩咐阿丁送我回去。雖然汗水濡濕了大半件褂衫，但從阿舅的臉上完全看不出疲倦。阿媽若是看到她的阿哥是這個樣子的人，心裏會怎麼想呢？
回去的路上，摩托車頂著風開，坐在阿丁背後的我一邊想一邊都快睡著了。
這段時間阿姐好像已經不嘔吐了，睡覺和上班還是老樣子。有時候她跑到盥洗室，我便豎起耳朵傾聽裏頭的動靜。好幾回，她洗完臉刷完牙又若無其事地出來了。大概真是好了吧。
這天休息，我在家做了燉馬鈴薯，溜丸子，糖醋排骨和酸辣蝦仁炒飯。不知是否習慣了我在家做飯的緣故，阿姐在家吃飯的時候多了起來。意識到給阿姐做飯也能夠讓她開心，我就不由得多做了一些。
「懷孕，有多久了呢？」
趁著扶貞姐吧嗒吧嗒吃著溜丸子的機會，我順嘴就問了出來。
「兩個半月。」
「啊。」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她的腹部，套頭背心下的小肚子，扁扁平平的。
扶貞姐對這個話題好像不怎麼感興趣，繼續悶頭吃著馬鈴薯。馬鈴薯被我燉得爛爛的，應該很合她的胃口吧。
「不嘔吐了吧？」
阿姐點點頭，隨意盤著的捲髮在腦後形成一個自由自在的花苞。
「那就好。」我自顧自地說著，看她好像沒有打算繼續跟我說下去的樣子，就用筷子戳著丸子，也悶頭吃了起來。
「孩子的父親是誰呢？」覺得這個問話有點兒傻，收拾碗筷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了出口。
「不知道。」
都問過兩次了。究竟是阿姐自己不曉得呢，還是不方便說，我訥訥地突然臉紅起來。
夜裏，扶貞突然衝到衛生間，把吃的東西全吐了。我拍著她的背，像心疼什麼似的。多半是孕婦不適合吃羅勒葉吧，我想起自己在蝦仁炒飯裏放了不少羅勒。阿姐吐得非常厲害，感覺五腹六髒全被掏出來似的。那麼瘦小的身子怎麼可以吐出那麼多東西，連我自己都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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