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佳作】中轉站槍戰(九)


文/吳相
2015.9.24

吳軍校輕拍了一下我的後腦,不滿地說:「我說了半天等於白說,你在幹什麼?都告訴你幾百遍了,你在幹什麼?這個要命的!」 我點了點頭。
 
「最重要就三個字:別說話。既然你決定接這單子,我就告訴你清楚點,講明白,對大家都好。我為什麼?對兒子也沒講這麼多過!」
 
吳軍校夾著煙,雙手一攤,繼續說道:
 
「之前就告訴過你,『警官』這種人很狡猾,特別難纏,什麼來頭我也不清楚,上頭只告訴我這麼多,總之,要小心,對大家都好。」
 
「這是什麼煙?」我掐著抽了一半的煙,問吳軍校。
 
「清涼台啊!我能抽什麼煙?」吳軍校舉著右手在我眼前,抓狂的說,「看這裡——我都說什麼來著?你在想什麼啊,三十一?」
 
我抽了一口煙,說:「知道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過來,靠近些。」他向前一步,樓住我的脖子小聲說,「小心身後!明白我的意思嗎?小心身後!走吧!」
 
我拎起包,站在垃圾桶旁邊,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摁滅在垃圾桶頂端爆滿的煙灰缸裡。
 
天黑時分,我回到五路橋,站在遠處,望著住處一片漆黑的窗子。售票員一定已經走了,不然窗子此刻應該亮著。我倒是希望它亮著,雖然會使我擔驚受怕。有幾次棚戶區停電,我忘記關燈就去了雙塔寺,午夜時分到家,驚恐的發現窗上亮著燈,嚇得我魂飛魄散,一整夜都呆在外面,幾乎有了直奔火車站逃走的念頭。我一邊想著,一邊打開房門。剛把門關上,突然一個黑影從側面竄出來撲向我的後背,一下跳到我頭上:
 
「抓到你啦……」
 
我被嚇個半死,「啊」的一聲連帶黑影一同向後倒去,拎著的背包脫手而飛,「啪」的一聲悶響,摔在地上。
 
燈打開,售票員披頭散髮,坐在地上揉著胳膊,身上穿著我的睡衣,赤著腳,光著兩條腿。黑色木盒摔開在地,紅色的貨物散落一地。
 
這下壞了。我慌了起來,強壓住火氣,瞪著她忿然說道:「你瘋了嗎?」急急忙忙去查看木盒。
 
相比于驚嚇,這簡直可以要了我的命。
 
一塊塊方形的東西散落在地板上,我撿起來一看,是肥皂,包裝十分精緻,上面印著大寫的藝術英文字母:ANDY’S,下面一行小字:安迪出品,必屬上乘。
 
但這些肥皂很特別,中間是掏空的,有好幾塊被摔成兩截,從裡面滾出來許多紅色的膠囊,膠囊的一半印著一個「明」字,另一半印著一個「日」字。
 
售票員湊過頭來,撿起一塊肥皂和膠囊看了看,眼睛一亮說:「哦,我當是什麼呢?安迪手工肥皂,我經常用。你就送這個——」 我不由分說從她手上奪過來,急切地說:「給我,別碰!」手忙腳亂把剩下的肥皂和膠囊撿起來一股腦兒全放回黑色木盒裡。
 
可是木盒卻怎麼也合不上了,確切的說是合不嚴實了,輕輕一按就可以打開,指紋掃描系統似乎失去效用了。我把自己的手指放到指紋孔處,剛一接觸,木盒「哢」的一下彈開了。
 
看到這兒,我終於忍不住了,站起來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大罵一聲:「靠!」朝地上狠命摔下去。
 
售票員驚叫一聲,抱著頭和雙腿蹲下去。
 
「為什麼還在這兒?為什麼不去上班?」我發瘋似的吼道。
 
「衣服扣子全掉了,沒法上班了……」售票員臉色鐵青,直盯著我說,「我去買了牛奶,麵包……你自己吃吧!」
 
我長長的喘著氣,踢開碎玻璃,走過去想扶她。
 
她推開我的手,踩著玻璃徑直走到床邊,一頭栽下去,拉過毯子蓋在頭上。
 
我轉回來,呆呆地看著黑色木盒,走過去把它重新打開,拿出斷裂的肥皂,將漏出的紅色膠囊一粒一粒塞進去,重新粘起來。
 
幹這個久了,會遇到很多意外,但發生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簡簡單單的問一個為什麼很容易,但是幾乎所有的意外都是難以理解的,大部分情況下只好坐著,心裡暗罵一句:為什麼他媽的會發生這樣的事?這次也不例外。
 
沮喪會讓人陷入胡思亂想的地步,甚至會否定之前認定的事,比如我立即覺得讓售票員走進我的生活是個錯誤,讓她進這房子更是蠢透了,所以發生這樣的事完全是我自作自受。還可以找到很多諸如此類的藉口,但是沒有一樣有助於問題的解決。不可能去找吳軍校的,如果告訴他說密匙盒摔壞了,他一定會剝了我的皮。盒子現在還放在桌上,看上去沒什麼異樣,雖然棱角被磕裂了,但鬼知道這東西轉手有沒有超過九千次。為今之計,只好先這樣找些安慰了。
 
至於這將會帶來什麼後果,不難想像,要麼可以蒙混過關,大家相安無事;要麼不可以,不但我丟掉飯碗,甚至會丟掉性命。這些我早已知道,初次見面的時候,吳軍校就講的清清楚楚。
 
現在就剩下售票員了,這是我最擔心的。從她的反應來看,肥皂她是用過的,雖然吃驚,但並不好奇。她到底對那些紅色膠囊知道多少,明不明白「明日」兩個字意味著什麼,我則完全一點頭緒都沒有。但不管怎樣,有一點是必須得清醒的:無論如何不能把她牽涉進來。
 
我把碎玻璃打掃乾淨,朝床邊走去。售票員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兩條腿耷拉下來,腳底板上粘著碎玻璃,滲出點點血跡。
 
我拿出藥箱,蹲到床邊,握住她的腳踝。售票員抖動著雙腿,用力掙扎。
 
「不要亂動!」我對她說,同時緊緊摁住她的雙腳,直到她安靜下來才慢慢鬆開。
 
所幸玻璃屑沒有紮進去很深,我拿出小鑷子,一塊塊兒夾下來,用酒精棉將傷口消毒,將邦迪貼滿她的整個腳底板。整個過程中售票員一直把頭裹在毯子裡面,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