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華真　HERE IS WHERE WE MEET 南方小鎮：白色方塊中的綠色居所 進門之後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迷迭香和九層塔，嬰兒的眼淚還有聖靈的果子，室內有大麥白的牆壁和淺灰雜色的瓷磚。走廊是最涼快的地方，角落放著一罈蜂蜜醋，已經陳了四年半；小房間木頭地板的厚度剛好適合夏天的午后坐著發呆。浴室的牆上有方形的原木架，右邊的那一格總是整齊放滿乾淨的毛巾；廁所總是飄著甜甜的蘋果氣味。面西的房間有兩張書桌，一張我的一張外公留下來的。整面牆壁的窗戶有白色的窗框，窗架上棉被曬著陽光的氣味。向外望去能夠看到一片龍眼樹，早晨和黃昏的時候聽得到軍校傳來的報時軍歌。廚房的一塊牆上掛滿不同形狀花色的馬克杯，木條扁架的下緣則吊著小鍋子和各式各樣的小五金。餐桌上總是有一壺新鮮的紅茶，報紙堆上面放著眼鏡，她坐在一旁睡著了。 圓圓的短卷髮是有記憶以來從沒有改變過的髮型 / 愛穿背心，愛穿襯衫，總是習慣把手背在背後，手掌朝外，手指彎曲 / 洗澡的時候總是用水瓢舀水而不用蓮蓬頭，洗完澡會撲大量的痱子粉，撲到脖子都白白的 / 每天都要喝紅茶，一定要泡在壺裡才倒進杯子喝，說這樣才是文雅的方式 / 步行的時候總拖著腳後跟，所以每雙鞋的後段鞋底磨得特別快 / 澆花的時候總是穿著木屐(那聲音真是好聽) / 講到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總會掉眼淚 / 使用大量便利貼，重要的事項和電話習慣記在廚房的月曆上。她總是把下面日期的部份逐月裁掉，旁邊用夾子夾著固定，讓上半部每個月都停在她最喜歡的一頁。今年那一頁上面印著的是：「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竿直跑。要得上帝在基督耶穌裡，從上面召我來得的獎勵。」 這些是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去旅行的時候我會選一張最喜歡的明信片寄回家，我最喜歡的畫冊、我最喜歡的小說、我最喜歡的漫畫筆記本、我的縫紉機還有我最喜歡的布，除了畫之外我盡量把寶貝都放在家裡。南方小鎮的邊界有一所軍校，軍校旁邊的小郵局對面有條巷子(在地址上是街)，一進去右手邊有兩棟公寓，一棟磚紅色一棟白色，我的家在白色公寓有空中花園那一戶，在有媽媽的地方。 北方的草地上將有一幢小屋 脖子上的玉十字架從不離身，大部分的日子我的腳上踏著跟她一樣的伯肯鞋，天氣不太熱卻特別想念她的時候便穿上她的碎花長裙(雖然每次都會被問說是要去喝喜酒嗎還是有什麼大事)；偶而自己煮飯的時候用跟她一樣牌子的醬油，不喝咖啡的時候就泡一杯她習慣的紅茶；和弟弟通電話的時候互相學她的語氣說話：這些小事讓我覺得我們在異地相依為命。 這是一個禮物。我答應自己在2010年底完成，在我們都太老之前。我要為她做一件作品，我要為她做一個像房子那麼大的寶貝盒，裡面將放著我所搜集的我們之間連結的細節，告訴她我是真的在乎。那個永遠也忘不了的剛滿十五歲的星期天下午之後，我為自己設計進行的人格實驗宣布失敗瓦解，從那時候起我堅信自己是個大人，也開始明白這些不能用手指算的東西是如何寶貴，值得我改變自己的個性，也值得我珍惜地收在心裡，鼓起勇氣去面對作品的焦慮。 雖然曾經渡過杉菜般的中學生活(而且裡面的道明寺並不是因為喜歡我才欺負我)，雖然偶而還是會遇到一些尷尬的問題，雖然依然不知道畢業以後要做什麼，雖然弟弟一樣令人操心，但我在天上有一個父親、在小學的時候就擁有浪潮的原著、甚至握著小小的志氣，自己做主念了一個別人問起來很難解釋的學校和科系。跟其他人相比所看起來欠缺的條件和回憶換來我們的一些懂事還有一些聽起來像是在說故事的戲劇性經驗，我不曾因為身在一個單親家庭而有什麼匱乏。我的心裡一直滿滿的。媽媽，媽媽，雖然我還是有不夠成熟不夠討你歡欣的時候，我好想告訴你我一直以你為榮。 即使她老是抱怨我不看她種的花或是她養的魚，我卻好像已經可以看到她讀到這篇文章或是她看到我為她撘好的屋子，裡面放著我認真蒐集的物件。 「你在做什麼啊？我怎麼都看不懂。」她大概會這麼說。然後捏捏我的手，望著我，眼神亮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