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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慧_問神




最初是十歲那年,我一直發燒,四十度,一個星期之久,醫生以為我無法存活,但勉力醫治。我最終活了下來。從此有一年不太能笑,表情僵硬。我每週都到教會唱詩歌,美國牧師說,你得常祈禱。

耶蘇基督,我也曾想過你,在北一女中的操場上空,我看過你,但卻是裸體的你,彼時我未見過任何除了我之外的身體。我只能怵目驚心。有一陣子不願再想到你。

多少次,我又忘了你。

然後,觀世音菩薩,你的面容在我心裡浮現。是女身,低眉垂目,有時站或坐在蓮花之上,有時臥著,你該有中國人的樣子嗎 ? 在宋朝前,你是男身,看起來像中亞人。

在我離開台灣之前,那時的電線桿上全貼滿南無觀世音菩薩或南無阿彌陀佛的字眼,他們說,只要一直默念便會消災,我從來沒唸過。觀世音菩薩,是嗎 ? 只要一直默念?

我未靜心念咒,我只說話打誆寫作,說盡似是而非的言語。


那些年,我先去寺廟後來是去教堂,但只像個遊客。

一直到幾年前,我在北德丹麥邊境的一家旅舍,有人打長途電話給我,﹂看起來情況不妙,」我整夜沒睡,也曾呼喚你的名字,耶蘇基督,我一直翻看六祖檀經,但我念著你,多少個夜,多少個日,神啊,我開始問:我渴望你的眷顧,我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觀自在菩薩,我也聽誦心經。我無能遠離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槃。我也不全然盡信輪迴,如何成為佛教徒?如何除去一切苦厄?

而,耶蘇基督,天堂的門即然窄狹,若不進天堂,是否就得入地獄 ?

而耶蘇基督,最近在靜坐中常看見你,柔和的臉,淡黃的髮,碧藍的眼,仍然高處天空,巴西里約吧,或者北京東四環?我對自己說,神為何總是離我這麼遙遠?你立刻來到我身邊,坐在沙發上等著我冥想。我應跪倒在你面前,但我卻沒那麼做,西藏教徒怎麼從拉薩一路拜跪走到達蘭莎拉?贖罪的天主教徒如何徒步經過庇里牛斯山 ?

但另一次,我在餐桌前靜坐。念頭乍現:我便是觀世音菩薩。如果我是 ? 我如何看待世人受苦?下一個念頭起來,惡魔在我左邊瞪著我。而那惡魔竟然是我自己!啊,啊,我幾幾乎要掉淚時,觀世音菩薩,你竟然就坐在我右邊,慈悲地看著我,我才逐漸安靜。我又哭又笑,逐漸可以接受自己。自己的善惡,陰陽,是非。

那幾年,我去非洲採訪,在布吉納法索或廷巴布圖,市集裡有人賣耶蘇像。耶穌,你是漆黑的膚色,你的母親亦然。而在我居住的巴伐利亞,到處都是你的殉難雕像,你被釘在十字架上,你流著血。你又瘦又佝僂。我常想像被釘的酷刑。我很容易想像痛而不容易想像快樂。

耶蘇基督,納粹屠殺猶太人時,你在做什麼 ? 而我傾向災難的選擇,不習於平靜,不但不會愛人,也不接受被愛,你究竟又有何想法 ?

我不是從未念及阿拉,穆罕默德先知,你出生時,太陽在金牛座,你的父母在你出生後便相繼過世,你在沙漠裡長大,是個可靠的人。你的家鄉之人不接受你,汙辱及毆打你。穆聖,我曾在大馬士革的一家茶館聽唱可蘭經的故事,牆上的阿拉伯書法及一隻眼睛看著我,你說,勿嫉妒。我走過那個你住過的舊城,那隻眼晴一直跟隨著我。

到現在。

穆聖,你說,耶蘇未殉難,你當年已差人救走他。穆聖,你認識佛佗或觀世音菩薩嗎 ? 你怎麼看待我 ? 你可能安慰我嗎 ? 或者你責備我未努力親近你 ?

那隻眼晴,那隻眼晴是你的眼晴 ? 還是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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