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一年八月六日下午,你在瑞士山區的湖邊散步,那個下午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那年你卅六歲。那個下午,你走出你下榻的小旅館,那個寫作的房間,你第一次來,之後,你每年都來。你走向希凡潘湖(Silvaplanersee)…你在那裡覺悟了人生。

之前,你去信給德國的姊姊:這裡遠離一切,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你的偏頭痛不藥而癒。你文思泉湧,每天都是燦爛輝煌的一天。

現在是一百二十六年後,這裡是西絲.瑪麗亞(Sils Maria)。


我們站在小旅館內,審視著你的書桌,這裡已是你的紀念館。門口有三條路,一條向左,一條向右,還有一條小山路就位於旅館的正後方。希凡潘納湖是向左,我們往左邊走去,經過幾家賣滑雪用具的店舖和餐館,一座小車站。天那麼藍,雲那麼白,阿爾卑斯山的輪廓帶著某種戲劇張力。路過的人們正在談論溫室效應如何衝擊著這裡的溶雪和山林。

我們跟隨你的腳步,你那時已經以雷霆萬鈞的文筆向人類提出巨大的問題,人類是受苦的,你的說法與佛家相通,然而你卻沒有提供答案。你只說:上帝已死。

你每天散步,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有時向左,有時向右。有時也向後面的山。

那天下午,我們陪你走到希凡潘納湖,正值夏末,我們沒遇見滑雪的遊客,我們只遇見一條蒼惶的小蛇。是你嗎?尼采?你要向我們傳遞什麼訊息?

這個世界猶如一扇開啟的大門,門外是無垠的荒寒大漠,那個和我失去同樣東西的人,已無法找到立足之地…….難道,我就是你?我們也是你?

你是多麼虛無啊,對你,我常驚嘆。

一位孤立的中年女子坐在你經常坐的那張石椅上,凝視著湖水。我們也凝視著湖水。她神秘地笑了,彷彿在說,人啊,注意聽,詩都是在這石椅上寫的,幽深之夜在說話,你才從深沈之夢覺醒。我們經過你最喜愛的落葉松林,我們一直走到那顆讓你覺悟的大石前,巨石上被刻了你的詩:

世界如是之深
比白晝想像的更深。
世界的痛苦也這麼深---
快樂---比心中的憂傷更深---
痛苦說:消逝吧!
可是快樂要求永恆---
---要求深深,深深的永恆!

那天下午,你在這裡寫了這首詩。那天下午,你你遇見一個叫查拉圖斯特拉的人。你遇見了你自己。你有了一本書的靈感,那本書叫: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你走回旅館,短短十天,你便寫完了查圖上冊。我們離開巨石,往另一條路走,這回往右邊。僅管是夏天,石路的結冰未化,我們舉步維艱,小心行走。那時,不知你是否在二樓旅館房間振筆疾書?查拉圖斯特拉附靈說話?

我們一直走到那堆紀念你的石堆前,你曾在這裡堆石,你走後,人們繼續,我們也繼續,尼采,石堆已很高了,那一顆由清澈湖水內撿出來的石頭由我們置於其上。

你看到了嗎?





回明基友達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