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回到二十年前的老麵攤。
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情境。手寫菜單潦草地貼在牆上,陽春麵、乾麵、炸醬麵、扁食湯、蛋包湯……寥寥幾種,甚至菜單也不用看,直接走上前去用手指點、筆劃一番,「這個、這個、和那個」,構成那個前現代年代難以言喻的溝通方式。
也許現代的多樣龐雜已經不是這個、那個足以形容。產品出現得太多、汰舊換新的速率太快,在琳瑯滿目的商品重重包圍下,當代人需要更多名詞指示,以便精準切中目標。清楚明確的商品標示與說明,抵銷了溝通的必要。
然而,流連在模仿雜貨店的懷舊系列前,我開始懷念起物資匱乏的貧窮少年時。
那個時候,一本書的價值從期待開始。
長達數周的存錢計畫期間,對書的企盼殷殷像是單戀,而待書得手之後,坐下來如獲至寶地反覆閱讀,深怕遺漏任何一個字,甚至就擺在枕邊,以為作夢都可以讀。
呆得不得了,卻令我這一代人回味無窮。
書之外,回味一首歌、一捲卡帶,更是件讓人久久不能自已的事。
音樂總散發著回憶的香氣,瞬間魔法似地讓時空產生變化,想起某首歌的同時,也回到了過去的某段時光。時間無法倒回,回憶可以再現,在錄音機的倒帶聲裡、在按下PLAY的喀擦聲中。
音響魔咒似地反覆送出同一首歌,像山風,像樹葉,吹起許多唯有你聽得見的聲音。
這是來自苦澀青春,一個遠方愛人的憂傷與慰藉,引領你進入輓歌般的吟唱,再一次與那逝去世界告別。你要在曲折山路邊,為自己立一座無名的碑,憑弔青春的誕生,和死亡。
在往後的日子裡,青春歲月依然如影隨形,暗暗舔舐著那塊永不痊癒的傷口,甜澀而濃稠。
d.
二十年前時興在百貨公司的頂樓蓋露天遊樂場。軌道車、旋轉飛碟、咖啡杯,來這種露天遊樂場有種很弔詭的樂趣,你以為自己可以掙脫機器的制約,為自己爭取到屬於人的自由──最好笑的一點也在這裡,我們為什麼要先把自己丟到制約的束縛裡,再去想像自由?
小時候,最喜歡的是一種可以讓小朋友坐在裡面、自行駕駛的機器人。沒有軌道的限制,好像只要不斷地投幣,就可以駕著機器人開出遊樂場、開出百貨公司、甚至是開出城市,到處去旅行。
這個在遊樂場機器人裡的旅行想像,可說是你對這個世界、人類文明的初步探索和抵抗,但就像所有遊樂場的弔詭,坐在機器人裡的芸芸眾生,得到的是什麼樣的自由?(3之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