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的此刻光之所在

黃小貓

六年前，眼睛們在某個冬天夜晚的邊緣看見MSN上出現了光。

那時候，暗暗才剛開始學會怎麼使用線上即時通訊。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光是暗暗的高中初戀情人，光與暗暗在這六年之前，已經有另一個六年從未聯絡，光住在北半球，暗暗住在南半球，他們距離彼此非常遙遠。

凌晨五點三十八分，窗外日夜交替融合，太陽的顏色正極輕極淡地慢慢滲透黑幕。南北半球瞬間交會共存在一個電腦螢幕方格上。暗暗全身發燙。

眼睛左對暗暗說，光在呼喚。

暗暗無聲。

眼睛右對暗暗說，光存在著並且沒有將妳遺忘。

暗暗無聲。

眼睛們覺得暗暗有點痴呆，於是雙雙用力大喊，醒來！醒來！光就在那一方電腦螢幕上！妳不是在作夢！

天亮了。暗暗的心狂跳。眼睛們看向Miss唇，正在微笑。

原來對話一旦成為此刻能夠如此真實。機器溫暖，距離消失，南北半球同存一個發光的四方格。

＊＊＊

四年前，光邀請暗暗去一個陌生的國度寒冷的城市，一起完成分別十年之後的重逢並且共渡耶誕。

光把陌生城市的旅遊介紹以及那家線上訂好的旅館網站都寄給暗暗。那是很特別的旅館類型，叫做船屋，一間一間的小套房其實是一艘又一艘停泊在河岸邊的小船，裡面有廚房，有浴室，還有爐火。當然，也有一張雙人床。

由於兩人已經十年沒有見面，光相當實際的與暗暗約定，他會提前抵達，他會去機場接她，他為了讓彼此能夠不需要名牌就走向對方，將會手捧暗暗多年來最愛的白巧克力和一束鮮花。

然而暗暗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是一直維持著微微仰頭的姿勢朝向過去此刻與未來的光。夢境中將她浸泡的光。現實中無法觸及的光。

暗暗當時已經有了固定男友，她始終沒有告訴光，也從未啟程。

＊＊＊

書桌上，一張從遠方而來的明信片佇立，電子信箱中，光的照片永恆。

窗外黃昏將逝，兩年前暗暗恢復單身。

鼻子兄說，我幾乎可以聞到木炭燃燒的氣味了…

暗暗聳聳肩回答，幾乎。

鼻子兄說，我幾乎能夠聞到雪的冰冷…

暗暗撇撇嘴說，幾乎。

鼻子兄說，我幾乎就要聞到白巧克力的甜美和鮮花的顏色…

暗暗轉開頭。幾乎。

鼻子兄說，我幾乎聞到兩個人的汗水和心跳…

暗暗發呆。幾乎。
鼻子兄說，我幾乎聞到了，光。

…幾乎。

但還是太遠了。

＊＊＊

一年前，暗暗在某個失眠的夜晚把光的所有照片從電腦檔案中叫喚而出，開始一張又一張的放大，改造。

這女人瘋了，以假亂真，很可能會在那一塊電腦方格前面失足跌死。眼睛們和鼻子兄戒慎恐懼的稍微往後退了一步。

＊＊＊

此刻，暗暗將電腦關閉，檯燈捻熄。漆黑之中啟程的是一路從未停灑的雪花。雖然暗暗從來沒有親眼看過。

南半球和北半球各自經歷著不同的季節，黑夜與白天各自翻轉過不同的故事。距離依然是距離。時間依然是時間。十六年。

夢境依然是夢境。

太久了。

暗暗無聲。

眼睛們和鼻子兄都決定要離開了，他們大聲罵了幾句「這故事實在太過飄邈無聊」便手牽手地轉過身，只剩下Miss唇依舊與暗暗一起停留在那略微仰望的姿勢中。

眼睛們和鼻子兄回頭喊去，喂！Miss唇！走啦妳還在等什麼？

一個從未降臨的初吻。Miss唇輕輕在黑暗中回答。

真假的辨別來自心跳。

清晨再度降臨。

十六年的一個表情，就這樣在不同的顏色，不同的光與暗之中，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停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