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夜之1 101

遲鈍

自高樓聳立台北東區以來，總有人把當它做資本主義市場雄兵的隱喻，觀看這座光耀的塔很難不生曖昧情愫。比如說，其實它更像座廟宇，都是燒金和崇拜偶像的地方，膜拜的人來自港澳、大陸，也來自南部和東部，不只是初一和十五。

如今最新的神是SONY，下一輪是愛神的箭，射穿心型的皮包，十足的後現代，像極「銀翼殺手」片頭彩光幻影高掛的日式街景。後現代情調的資本主義世界中，最突出的莫過於市招品牌向人體內部及心智強力殖民的現象，也許Philip Dick想說的重點之一就是這個。

然而也有那些時刻，我們樂於暫時充當迎接木馬入城的特洛伊人，一邊向神祇歡呼，一邊唸著咒語，搖晃著鏡頭，儘量模糊那強大的廣告和一切形體的邊界，忘記火光之後還有泊靠在時間邊界的船帆。

魚龍夜之2 螢綠的歡呼

終於跨過了時間的邊界！所有的相機和手機一起高舉，火燄內外，滿城螢綠的光點忽上忽下，你不得不懷疑整個部族的歡呼也都數位化了。

然後你也不得不承認：雜遝的人車中短裙搖曳，金碧的眼影左右生波，摩肩擦踵之間，生理的衝動和視聽感官的愉悅正一起迸出衣衫。

「東風夜放花千樹」，聲音穿了線，就是這一句將某種古典的現代時刻拋到了眼前。我確信那正是辛棄疾〈青玉案〉的煙花夜：「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哦，還有「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我不禁豔羨起遠去的古典風情。詩人並不在意措身時髦人潮，跟著香袖和盈盈笑語走失去了。

魚龍夜之3 撞見了冷

古典並沒有帶領我脫離現狀。因為寂寞忽然隨著暗香，從內從外，四處來襲，彷彿你已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因為這時你才知道：一個人的煙火夜，頂好是投身為魚為龍，頂好是不隨詩人四處亂逛，甚至不意圖脫逃。

意圖逃脫現狀者，偏偏就會在另一個轉角冷不防地撞見那存在燦爛光影另一端的畫面，彷彿他自有始以來就命定地等在那個地方，非將你逮進某種結局不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詩人觸到微溫，我撞見了冷。

星落 魚龍夜4之4

一個逼仄的時空。

好些天了，那片光影不曾熄滅，而我的語言也一直與它糾纏不休，直到一個句子正像是那個久候的影子，又冷不防地撞進懷裡，傾倒了一盞燈，點燃了整座高塔。在如雨的灰燼與飛星之中，我清楚的看到那把火是反抗，而不是臣服。每個仰望的人的心底，另起了一座塔。

你等待的角落
我也曾經怔怔站立
彷彿車流過盡
燈滅之後，那些容顏
便會一一浮現
而這已是不夜之城
光影的簾幕鋪天蓋地
猶豫者都已消逝
扮裝的天使滿街召喚
小腹上的魚龍大口呼吸
彷彿網羅的邊緣只有你了
出不來也進不去
子夜的門半開半掩
被光蝕刻的虹膜
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