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 BLOG 天譴

顏忠賢

在「寫」上，我本來就會刻意閃躲太聳動太理所當然的題材或至少是選擇對其保持距離的寫法的，因為那太容易被一般讀者誤解，但經過 BLOG 裡的這麼多紛亂之後，我才更意識到這不正是作家和 BLOG 外真實世界溝通的方式也會有的必然困境，不論他將取什麼樣語言的策略與姿勢。都還是有環伺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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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斜 壹

「人世間美好神祕奧妙ㄉ SEX… ／有點變成野獸在花洩／奇怪還出現在中時ㄉ部落格 @_@ ／請為下一代ㄉ小朋友健康教育著想吧！！」

對一個像我這種 2002 年去紐約才買第一台自己的 NOTEBOOK ，還用手寫輸入軟體，還不習慣上 MSN ，上網還只為了工作，而且不會打 PSP 、不會打線上遊戲的人而言， BLOG 的花洩實在太新太像野獸太不健康了 …

去年夏天，因為我開始在中時部落格上寫一個作家部落格，因此發展出一種用臨床性的不得不，半厭食症又半強迫症式地的態度，用以面對這數個月以來的開始了每天像自己看自已的病兼看自己的 ( 這一則則讀者留言不像都像診斷般的 ) 病歷表的日子。

我的「寫」，一如我的不美好不神祕更不奧妙的人世間，都不免開始傾斜了。

傾斜 貳

「不知為何／看這作者 blog 的回應像是到了病院探視／隔著病房的鐵柵欄，聽許多人說自己是多正常，不該被關起來的／實在有趣極了」

但，即使傾斜是難耐的，我仍覺得 BLOG 不免以它得天獨厚的形式扭曲地片段地折射出這個時代的種種特徵

傾斜 參

「 ha… 顏 先生抱歉，不過這篇我也真的看不大懂… 可能是中文造詣不夠好，不過不管看不看的很懂，我想裡面的情緒多少是可以感受到的。」

「作家的基本任務是使用讓人看得懂的順暢的文字來表達清楚的意念。否則就只是胡言亂語。並不是不知所云就可以穿上一件國王的新衣。因為浪費了我的寶貴時間，得罪了！」

像我自己這種是以「詩的往往荒誕」當底層體質來著色而以「評論的往往苦悶」當老式渦輪引擎來寫作的作者而言，面對 BLOG 的讀者以邊看邊找地吃「旋轉壽司」在挑選的速度、或以暴飲暴食地「吃到飽」在消化的習氣來讀… 我是必然被嫌惡的，雖然我自以為用色情小說式較甜的口吻來掩護自己「太荒誕」「太苦悶」的体質或許可以滲透進去的 BLOG 裡的語言，但顯然是失敗而沒被看見的，被看到的還是那較甜的部分而已。

傾斜 肆

從「帶著一種被業餘讀者網路蟑螂糟蹋的大隱隱於市式心情的體驗」到「文學式微的時代對不絕如縷的殘微薪火的守護」到「新媒體新世代新語言新文體的高度亢奮競技場的實驗」 ( 我還曾想過更自編自導自演地經營我的 BLOG 自己寫貼文自己寫回響寫留言自己建連結網站 … 地將這裡當成一個劇場一個行動藝術式地玩 )… 我仍是擺盪的。

儘管我不像老派的文人那麼堅持自己的寫作題例、腔調來索引自己的風格的孤高，但我仍無法對不對的讀者更輸誠更熱絡地打呼吸打交道起來… 我始終沒辦法說服自己邁向那種最有人氣的部落格是有來店禮的可以送下載圖案、音樂 … 那種服務業式的殷切與可愛 …

傾斜 伍

我的 BLOG 在留言中被說成是下半身爛文學 ( 「我是一位高中生／看到貴報對外開放之這部落格竟出現如此情色的文字／絕得頗為不妥／畢竟這是個沒有年齡限制的開放空間／謝謝」 ) ，說成是淫蕩私小說 ( 「此文中充滿破碎的性幻想或嘴砲罷了。 ONS ？台北的女人幾時不挑了？」 )

說成是異性戀敢肉身書寫的稀有動物 ( 「不論快樂是否是生日／不論是天蠍的狠還是處女的碎碎唸／不論是筆或嘴砲／不論是同或異性戀／不論幾歲／不管真情假愛／我都看到哭了。／你說／像 2046 里那個梁朝偉，他的良心在花樣年華就用光了。／原來是這樣啊，我看這部片時所感到的不安是這個。」 ) ，說成是村上春樹式的文藝少女的性幻想 ( 「看了那多篇看你寫有關性愛ㄉ東西這篇寫的最真實／至少文字／帶領我到還可以想像的範圍之內／請問你對 20 幾歲的女人會有幻想ㄇ」 ) 或只是Ａ片或成人網站的同路人的文案 ( 「我同意／你【 or 妳】到底要表達什麼／很另類？很前衛？／或是很性冷感？／或是？／你根本無性經驗？／你的內容只像是低俗的日本Ａ片。」 )

傾斜 陸

我或許可以用某種川久保玲也出泳裝泳帽、山本耀司也做護腕護膝、 GUCCI 也出狗鍊、 PRADA 也做圓規 … 那種偷用核子動力潛艇的引擎去做電單車的心情來面對 BLOG 的「寫」。但我擔心的是像一個一生都致力於相撲的橫綱 … 那作為畢生修煉與全然敬業的巨大肉體身軀 … 若走出道場而走錯走進庸俗人間就往往只會被尋常的人們當成一個死胖子或減胖失敗的傢伙之類的尷尬。

傾斜 柒

在「寫」上，我本來就會刻意閃躲太聳動太理所當然的題材或至少是選擇對其保持距離的寫法的，因為那太容易被一般讀者誤解，但經過BLOG裡的這麼多紛亂之後，我才更意識到這不正是作家和 BLOG 外真實世界溝通的方式也會有的必然困境，不論他將取什麼樣語言的策略與姿勢。都還是有環伺的埋伏。

「我不認為自己是道學先生／也不懂散文與色情短文的界線／我決定告訴你／我真的真的很討厭你的部落格」

「這個時代真奇怪，看不懂別人文章的時候不會反省自己能力有問題／倒反說是別人的寫作有問題／文體本來就是作者經營的風格／在世界各國都有知名作家刻意採取難讀、扭曲、變異的文體來寫作／不喜歡，沒程度，看不懂，就去挑簡單的文章看，沒人擋著你」

我該寬心還是辯護還是勸架呢？

傾斜 捌

我的態度是矛盾的，我的年紀應該還不是電腦白痴，但我的「數位化」卻還停留在船堅砲利的初步階段困難，還沒進入更裡頭的「駭客任務」般人生觀被完全內化插頭化的 ── 養成麻煩。

因為在BLOG裡，沒有淑世或文以載道的累，也不會有真的要去革命的忠貞，BLOG的比私小說更私，比心情日記更心情，比大學小社團留言簿更碎碎唸的留言的體質更碎，用美眉自拍用熱話題燒火用Ａ片女優貼圖用好友灌水衝人氣。

我的防毒軟體般的老派辛苦文學觀並不能讓我倖免於這種純開心或白開心的病毒糾纏，而卻常在仍然中毒當機的同時，讓我想見識的BLOG的少有生猛好作品都也被當成垃圾郵件般擋掉了而看不到。

或許我把BLOG太當大驚小怪的事了，那不過是我自己往往都新的東西的過度熱情與好奇。「BLOG對你真實生活的影響是被當成一個痛處，因為太入戲了，好像被下降頭」。我的自稱 3C 敗家子的朋友安慰我，對「寫」的旨趣或講究從來就不是BLOG最關心的。

傾斜 玖

像天使的號角 … 不相信上帝的人們從不覺得害怕，正如他們也不相信天譴的。

因為不信就不能再純真的 BLOG 卻因此是提供更好道具更好裝備地上膛上場的開心，在「寫」上頭，只玩自己的鳥與戰鬥，按不平摺不完的皺摺般依攻略本式地設定遊戲不假思索地進入自己的開心。

但遲疑而不容易開心的我因為是來得遲了，看太多從電視到電腦的出現，從 LP 到 CD 到 MP3 的出現，從 DOS 到 WIN 的出現，從去電腦中心上機到 PC 的出現 … 而不免是太舊的機種而玩不太起來了。

我還沒意識到 BLOG 提供某種更好的「歷史困境般的暗示以及干擾以及因之的測試」那種玩法 … 使自己必須測試自己即使彷彿被淹沒於舊的信仰或傷而動彈不得了，也必須想辦法發育出新的器官來應對進退般地在新的 (BLOG) 時代活下去。

傾斜 拾

能自憐自艾地說「 BLOG 只是一種文體而不是文學」來自欺嗎？在這裡，所有的修辭、節奏、形式、體例、腔調… 不是都變了都走樣了。

從「向拉斯維加斯學習」到「向旋轉壽司學習」的寫的美學與寫的倫理學式的移動所帶來的陣痛 … 看來是無法避免的。

所謂 BLOG 「文字要低調才能和影像圖像或跨媒體聯結進入肉搏戰」，「故事情節主人翁都不能太深太沉太遠太難懂」，「『讀』的輕薄是一定要的啦」變成種種太早世故的訴求，其實只是使我在其中不得不從多年前寫第一本小說「老天使俱樂部」時代的老派文學的講究高密度刁鑽文字在其中溶解、移動、改變體質般地被稀釋而屢敗屢戰 … 像一種天譴。

一如，我這篇為難作者與讀者的太用力於半評論半分析的文章，放進 BLOG 裡也只不過會被當成是身材不行還不用心瘦身還埋怨調整型內衣不太好穿式… 的笑話那麼冷那麼傾斜的自我解嘲。

傾斜 拾壹

勸我隨時想通了就可以關版離開的朋友這麼安慰我：有人寫的BLOG是完全不開放的，裡頭寫著病變、縱火、不倫、憂鬱症、 SM 、殺人 … 種種更深的不堪。